回乡
曾经,中国人是最重视乡土与亲情的。古人曾说:父母尚在,不宜远行。父母离世之后,作为儿子即使在朝廷中身居高位也要自请离职回家守丧三年。而现在,漂泊在异乡却成为很多中国人不得不的命运,其中也包括我。我就好比是一只飞得很远的风筝,在故乡与我之间是一根虽然看不见但却极其柔韧的线。
前一阵子,因为工作的关系,我需要到烟台富士康以及一家韩国模组厂出差,得以顺路回家看看。驱车走在路上,而记忆就像是原本光秃秃的树桠,一下子长满了绿绿的叶子。
中学时候我寄宿,我每个月都要骑着自行车往返一次,单程需要一个小时。刚上初中的时候我长得不够高,上不了大梁只能插空骑车,遇上陡坡就只好扶着车走下去。有一次我和同学同行,他早早地遛了下去在坡底等我,我走到一半也大着胆子骑下去,结果速度越来越快,控制不了车把,这时候一辆载重卡车冒了出来,我差一点就撞进它的下面,摔了个狗啃泥。同学赶紧把我扶了起来,当时我心有余悸地说:我是怕你着急才赶着骑下来的……也就在那个陡坡上,我的一个表弟骑车摔倒,车把顶着了肚子,结果把脾脏挤破,不得不摘除,我的那位嗜酒的二舅某次酒后提及此事,痛哭流涕,他担心他的独子可能只能活四十多岁。还是在那个陡坡上,高三放寒假回来,我突然全身无力,只能坐在路边,央求同行的同村女同学先回去喊我父亲来接我-那几天我生了病吃不下饭,吃过一次馒头夹咸海带丝,又都吐出来了。在路边休息了好一会之后,慢慢有了力气,又站起身来推着自行车上坡,快到坡顶的时候看到了父亲,当时我一看到他就向他报喜,我说:爸,我考了年级第一!而他却似乎没听到似的,只是赶紧拿出还热乎的包子塞给我吃。现在那条土路也已经废弃,在它的南边另起了一条新的柏油马路了。
这种往日里的琐事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-它们看似凡庸,但却是有意义的;这种意义只有你走了很远回眸一望之后才能显现。这就好比是河滩上的一片碎玻璃,走到近处甚至拿到手里看是没看头的,当你离它很远,你才可能会看到一道明亮的闪光-而生活就是这种琐事的逐年逐月的堆积。
小时候我是很喜欢听大人说话的。大人们坐在餐桌旁酒足饭饱之后,你一言我一语的;农民说话声音都很大,近乎是扯着嗓子。这种场景会让我莫名地欢快,好比是一只身躯小巧、在渔网的扣眼里不停地钻进钻出取乐的鱼儿。这倒提醒了我:现在身为父亲的我需要多安排点社交活动-真正好的教育不是说教,也不是强迫孩子去读书或者上培训班,上不上名校也无所谓-我倒是清华毕业的呢,也没啥出息—教育应该是着力于为孩子塑造一个氛围,在这个氛围中他自然就会得到熏陶……
回到家中,我喜欢打听村里的旧事与新闻。我知道我是母亲的骄傲,她常在别人面前夸我从小就懂事,从不惹大人生气;她会告诉我:她在家里想我,想着想着就开始掉眼泪。小时候她常对我说:要不是有你和你妹妹,我早就死了。那时候父亲和母亲经常打架,父亲将母亲按倒在地下,脱下鞋子就打。而这时候我和妹妹就在旁边哭。所以,我从小就不喜欢父亲,虽然他从来没有打过我;只是有一次因为我放学后看别的孩子玩弹子回家晚了,父亲将他的腰带捆在我身上威胁着要将我吊到梁上去打,那一次真得把我吓住了,我大哭并且求饶道:别打我,我再也不敢了。那一次父亲也并没有动手。后来年龄渐渐大了,我就时常批评他家暴;有一次被我说急了,他争辩道:你现在说我,将来你打老婆比打鸭子还厉害!
我和妹妹上了大学之后,父亲和母亲之间就很好了。母亲后来也承认:她年轻时候太要强了,经常唠叨父亲,很多争执她也有错。我也慢慢地能和父亲聊天了。有一次在果园里,那还是冬天,他说:将来等他七十岁,他就整天装聋,喜欢听的就接话茬,不喜欢听的就装听不见;当时把我说乐了。也许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真正顺畅的聊天。以前我总是对他的话不服气。
父亲是一个勤快的人,经常我起来的时候只看到母亲在灶台前做饭,而父亲早就出门干活去了,干过一阵之后再回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饭。虽然母亲在家里大小事都说了算,父亲则很重视我的读书成绩。冬天里父亲会一大早起来烧火,他会把我从热被窝里拽出来,就着火光让我把课本从头到尾背诵一遍。要是考取了第一名我就会得到奖励,比如带我去县城里赶集、去海边赶海;初二年考的时候我考了班级第一名就得到了一副中国象棋。
我从小就是父亲干活的小搭档。比如在深秋里会大清早和他一起踏着霜去割豆子,我跟在他的身后,心里极不情愿。豆子成熟后,豆荚就很干了,如果在太阳出来之后收割,豆荚很容易就爆开;所以要趁着早晨的湿气将豆子割倒并运走。现在想来,父亲从小就没有娇惯我,让我跟着他做农活,是很成功的一个教育模式了。
(drafted)